在去水口塬的那天,興許是整個盛夏最熱的一天。頭一天,我便在臨黑前抵達了彬州,品嘗了大名鼎鼎的御面,并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漫步到雷峰塔下,只見七層寶塔被燈光罩上了一層金衣,變得更加神秘莊嚴(yán),塔下廣場之中卻是另一番景象,納涼的,跳舞的,唱歌的熱鬧非凡,將這盛世的人間煙火演繹的不可勝收。
次日,日頭還尚未爬上山頭,我便坐上了最早的一趟班車,但班車卻許久絲毫未有要出發(fā)的意思,有些發(fā)福的售票員,伸長脖子沙啞著喉嚨,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目的地,但上車的人仍然寥寥無幾,只到她喊啞了嗓子,日頭開始炙烤大地的時候,這輛中巴車才極不情愿的慢吞吞的挪動著身子,但仍舊是走走停停,車上僅有的幾名乘客似乎也見怪不怪,大多都耷拉著眼皮進入心靜避暑的狀態(tài),唯有我卻難以按捺住心中的不安。
搖搖晃晃終于出了城,沿著公路穿過塬下的一個村莊,車子這才開始發(fā)力,沿著陡峭的山路一路轟鳴,沒多久,視野逐漸開闊起來,四周是剛剛收割完的農(nóng)田,有的還是黃燦燦的麥茬,有的則已經(jīng)被剛剛翻耕,將黃油的大地在太陽下晾曬。雖然日頭狠毒,但塬上的風(fēng)卻帶來不少的涼意,只是上塬后的速度竟然比上坡還要慢了些,只因但凡路過一個村莊或者通往村莊的路口,幾乎都得上下乘客,或者是等待乘客。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等到水口時,已是晌午時分。
塬上的鄉(xiāng)鎮(zhèn)不受環(huán)境限制,地盤一般都很大,水口自然也不例外,也許是因為大熱天的緣故,寬闊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就連店家門口的狗,都耷拉著腦袋。沿著街道一路朝西,走不了幾步便已經(jīng)大汗淋漓,塬上的風(fēng),在下車后就已經(jīng)蕩然無存,只有頭頂?shù)奶?,毫不留情地炙烤著這里的一切,約莫一刻鐘,便走到了街道的盡頭,再沿著公路右拐繼續(xù)前行,兩旁的樹木逐漸高大了起來,公路在一個村莊中間穿過,按照地圖的標(biāo)識,也就應(yīng)該在這里拐入農(nóng)田便可達到此行的目的地了,可眼前并未發(fā)現(xiàn)有明顯的道路,又不見一個村民和路人,無奈之下,只好推開路邊一扇虛掩的大門,恰逢門洞里,一名老者正躺在床板上午休,聽到有人來,老人便坐起身子,當(dāng)聽聞緣由后,他又熱情地從床上溜下來,趿上拖鞋出了大門,將我?guī)У剿椅莺蟮囊粭l小路上,用手中的扇子指著前面。
謝別老者后,沿著寬約尺許的土路,先是穿過一片缺人打理的果園,爬上一個田埂,順著小路繞過一片苞谷地,眼前便豁然開朗起來,一旁是整齊的果園,另一旁是剛剛收割過的麥田,只是目的地卻依然看不見,約莫走了七八分鐘后,在果園的后面,一片荒草顯露了出來,荒草地不大,在最中間的位置,便是埋葬著前秦國王苻堅的長角冢。
和其他帝陵相比,長角冢就顯得太過于寒酸,規(guī)模大小,甚至比不上盛世王朝的王侯將相,整個陵園青草萋萋,不見一個游人,目測封土高也不過四五米,完全被周圍的果園包圍,只要走出去幾十步,便一絲痕跡也難以尋覓。沿著橫穿整個封土的頂部羊腸小道,沒幾步便抵達封土的另一頭,一個略有損壞的青磚碑樓里面,豎有一通石質(zhì)文保碑,上書“前秦國王苻堅”幾個隸書大字,碑樓頂上的青磚,不知何時掉落了幾塊,被幾株荒草所占據(jù)。
亂世之中,一代梟雄,烽火之中,滅鮮卑,降前涼,使北方獲得了暫時統(tǒng)一,天下百姓重新燃起了希望,但年輕的國王,卻在淝水一戰(zhàn)中折戟沙場,投鞭斷流的氣勢在風(fēng)聲鶴唳中轟然倒塌,昔日慕容反目,長安城下,烽火四起,羌人姚萇,叛主自立,四面楚歌之中,他不得出逃,卻落入姚萇之手,死神面前,毅然不改本色,姚萇懼怕,以厚禮葬之。但在此后與苻登的作戰(zhàn)中,姚萇屢敗,疑苻堅靈魂作祟,又將其剖棺暴尸,最后以荊棘裹之而葬于此,因封土為長條狀,宛如牛角而得名長角冢,一世豪杰,最終安眠于水口大塬之上,甚至連個陵號都沒有,陪伴了他千年的唯獨是那厚重的黃土。只是在即將要離開之時看到,在碑樓下面,居然有一束野花,看來,上一位來此拜謁者,也許懷著同樣的心情吧。
日頭依舊狠毒,轉(zhuǎn)身百十步后再回首,長角冢已經(jīng)消失在了果園和麥田之間。在水口的十字路口等車時無意翻閱地圖,竟然發(fā)現(xiàn)在不遠處,還另有一座漢代大墓,恰巧,這時一位大爺騎著三蹦子從遠處過來,大爺原本是要下地的,但聽聞緣由后,剛好和他下地的方向一致,就索性分文不取,將我送到目的地。下車后,四周看不到任何有古跡的情景,只是在路邊的田埂之上,有一個稍微隆起的黃土堆,遠遠地豎著一通文保碑,上書“公孫賀”墓。封土最高不過兩米,一邊臨近農(nóng)田,一邊緊挨公路,若不是有這塊文保碑,估計誰也不會覺得這里埋的便是與李廣同擊匈奴,代相拜將封侯的西漢三公之一。
不遠處的路口,便可以等待從水口返回彬州的班車,等待許久,一輛中巴車終于在陽光下?lián)u晃著笨拙的身子緩緩而來,遠遠地,車窗上的陽光刺痛了雙眼,抬起頭,我看到,陽光正透過一滴晶瑩的淚珠,為水口塬披上了斑斕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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