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想寫點你的文字,卻總是不能動筆,昨夜又夢到了你,依舊是藍(lán)色的大褂子,洗的發(fā)白,臉上沒有憂傷也無歡喜。我知道,你放下了所有,不再牽掛,決然離開。你側(cè)臉看看我,一臉的漠然,你是怪我沒有回去看你嗎?每次回去當(dāng)我匍匐在你腳下長跪不起時,爸,我心痛到不能自己,我們父女一場,從此永無相見,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解藥,可是對于失去至親的我來說,恰恰相反,時間越長,心里得遺憾就愈加濃烈。
這兩年來,每走在陌生的街頭,人群中總有一個背影,讓我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停下來,我知道這是一個錯覺,我駐足眺望,習(xí)慣讓目光追隨那個背影,直到消失在黃昏的街角,我知道那個背影不是你,我已離開的父親,真想你!
太陽暖和的日子,小區(qū)樓下總有年長得老人曬太陽,聊天,我多希望他們中間也有你,我告訴自己,我沒有父親了,頓時心生羨慕,遠(yuǎn)遠(yuǎn)看著,亦或走過去冒昧的問他們的年齡,最后匆匆離開。
你總是忙,一年四季都是忙著,此刻陽光依舊,我卻沒了你,或許你曠日持久的付出,便是要我此刻想到你吧,九月的思念,一道坎。
這么多年,已經(jīng)養(yǎng)成一個習(xí)慣,每年春天有燕子飛來飛去的時候,總喜歡仰頭向上眺望,希望能找到那些似曾相識的影子。很小的時候,我們?nèi)易≡诶衔莸耐粮G里,窯洞上面有木頭搭的房檐,每年春天來臨時,總有燕子在房檐下飛來飛去,嘰嘰喳喳,很是有趣。那時的孩子瘋玩瘋跑,我也不能例外,我和小伙伴們追著燕子滿院子跑。你說燕子是益鳥,誰家屋檐下有燕子做窩,那是一件高興的事。它們飛來了,不要驚擾,就讓它們在屋檐下安個家,它們也需要安居樂業(yè)。今年住了,它們明年還會回來……
父親喜歡花,菜地拐角處有你種的月季花,一株紅色,一株淺黃色,兩株花兒相互輝映,今年開的濃烈,每次回去都要去看看,尋著父親的腳步,我知道那是父親希望的。去年清明帶些迎春花種子回家,寂靜的山坡上,風(fēng)呼啦啦吹過,種子隨手揚起,紛紛落下,我默默祈禱它們都能落地發(fā)芽,帶著春天的訊息,讓父親知道春天來了。
記得多年前也是深秋的日子,隱隱約約是這季節(jié),也是九月吧,市里的妹妹拖著哭腔打來電話:“姐這么冷的天氣,爸坐在街頭的椅子上打瞌睡?!?/p>
原來爸爸種的菜長好了,妹妹忙沒有回家,父親親自搭班車給妹妹送菜,父親把菜送到家,說幾句話就匆匆下樓,說他說好了順風(fēng)車,司機師傅急著回去,妹妹信以為真,只到下午去單位上班,路過遠(yuǎn)遠(yuǎn)望見椅子那個熟悉的背影。
“姐,你不知道當(dāng)時我有多難過,爸就坐在街頭椅子上,樹葉紛紛落下,看著爸單薄的背影,我心里發(fā)酸,爸,你說爸為啥要這樣?”
我說:“你不要怪他,爸給我說過,每次去你那里,你總是大包小包買一堆,你們也有自己的日子,房貸,還要供孩子上學(xué),不容易,他不能幫忙,也不能成為你們的負(fù)累。他不想麻煩你,怕你亂花錢,爸這一輩子總歸是不想麻煩人。”即使子女,老人爭氣,這一生輕輕地來,寂靜地離開。
事后我曾批評父親“爸,你這么大年齡,還騙人?為啥不在老三家吃了飯再走?”
父親猶如犯錯的學(xué)生,只是笑笑,不做過多解釋。其實我知道原因,你曾說過,不去老三家,怕她亂買東西,她買的東西遠(yuǎn)遠(yuǎn)超過你送的東西的幾倍,我笑著說:“爸,不許有下次哈,這是最后一次,以后無論去誰家,她們讓你吃你就吃,給你買東西就高高興興的接受,我們買東西是應(yīng)該的,你不要愧疚,你也要給我們一個孝順你的機會,對不?”父親笑笑,沒有回答。
父親這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當(dāng)兵,穿上軍裝,可惜那個動蕩的年代,體檢全部合格,就是政審不能通過,終是不能如愿。每每提起,父親眼里放光,一臉的興奮,據(jù)說父親無數(shù)次奔走在縣城與鄉(xiāng)鎮(zhèn)的路上,總是在希望與失望之間糾結(jié)彷徨,那時我們家三代地主,說起這個成分問題,小時候鬧了不少笑話,小孩子好斗,我也不例外,每次和同齡的姑娘吵架,我最拿手的就是,就你們家好么?地主份子剝削人,逗的一旁的人大笑,你這娃有意思,她地主剝削人,你不也一樣,你家也是地主份子的,父親知道后也是哈哈大笑。
冥冥之中許是真有什么?不得而知,從來不提任何要求的父親,要我?guī)タ纯春苌偻鶃淼拇蟛蟛幼≡谑欣?,老弟兄相見分外高興,他們聊了很多童年趣事,我在一旁只有分享的份,沒想到這竟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見。父親總是給我說,你三爸可憐,老了,老了,一個人還要生火做飯,以后有時間回來看看。你三爸恓惶,你姑姑生活富裕,我不擔(dān)心她,倒是你三爸讓人不放心,我是一個無神論者,但此刻倒真希望有。爸,當(dāng)人的肉身消失,順帶除去了身體的局限和掛礙,也除去了來自時間和空間的阻礙,在這人世間,我們從此以另外一種方式相逢,你的味覺賦予我對食物的選擇,我喜歡甜食,喜歡吃肉,也喜歡油炸的食物,喜歡吃面,父親,這些都是你喜歡的,南瓜、饸絡(luò)面、豆腐這些都是你喜歡的,我一直記得。每一次吃面,我都要面少,湯汁多些,有時會撒一點碎碎的蔥,亦或一點韭菜,碗里就有了色彩,然后順著碗沿攪拌一圈,抄起入口,記得這也是你的一貫吃法,你是我無影無蹤的父親,也是我無處不在的父親。一輩子寡言的你,總是盼望我們好,有一天真如你所愿,但你卻不在身邊了。
你瞧,窗外又下起了小雨,紛紛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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