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中秋節(jié)當天大多都是好天氣,在這塊古老而又厚重的黃土塬上,中秋是僅次于春節(jié)的重要節(jié)日,即便是到了秋忙的季節(jié),大家都會選擇放下手里的活,以最隆重的方式迎接圓月。
可對于孩子們來說,這一天確實有些令人著急,那時,每個星期只能夠休息一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一年一度的中秋節(jié)很難和星期天遇在一起,這也就讓所有的孩子在這一天幾乎都是不約而同身在教室,心卻早已迎接月光了。可大人們似乎更理解孩子們的希望,他們總會將最重要的時刻留在明月灑滿庭院的時刻,這樣一來,孩子們只不過是少了參與的過程而已。但即使這樣也無法阻擋他們的純真和期盼,有的編造故事請假,有的裝病不來上課,甚至還有中午就已經(jīng)翻墻逃課的,當然,老師們也懂得大伙的心,只是會在節(jié)后的第二天拉長了臉,大聲訓斥一番便了事,沒有人因此受過真正的嚴厲懲罰。
學校的土墻不及一人高,晌午剛過,趁著老師打盹的空,便翻出墻一溜煙奔家而去,剛到大門口,一股香味就鉆進鼻腔,讓人著迷,不由地放慢步子,順著香味而去。窯洞里,母親正在前炕上忙活著,看到孩子回來便放下手中的活輕聲責問,所有在當天中午溜走的孩子答案幾乎都一模一樣,不是老師生病,就是教室頂上掉土,總而言之,下午是不用再去上學了。母親當然不會去求證,將一些猜到的答案都化作一個慈愛的微笑。
迫不及待放下書包湊了過去,案板也一同被搬到前炕,面盆里和好的面團里面摻了不少油,母親正剁著一堆炒熟的核桃仁,旁邊還放了一小碗的芝麻和瓜子仁。洗過手之后,母親拿出一年才使用一次的模子,那是木匠老吳用核桃木所做,底部有簡單的圖案,一周為齒輪狀,這樣的模子幾乎家家戶戶都一樣,沒有太大的區(qū)別,所做的月餅當然也難以區(qū)分是張家的還是李家的,這也就造成要在第二天的課間,大家只能夠相互掰碎后,以細微的甜咸香來相互享用。
母親熟練的將面團在手心捻開,舀上一勺核桃、瓜子、芝麻以及少量的糖和鹽混合成的餡兒,大拇指和食指夾住捏緊,放進模子里使勁按實后,一個單面有花的生月餅便大功告成,等包完十來個時生火起鍋,火必須小到不能再小,等鐵鍋燙手放進月餅蓋上鍋蓋,片刻后翻個個,如此不斷重復(fù),因月餅厚,完全熟透需要太長時間,這也讓孩子的心頭如同貓抓一樣焦急,但孩子也明白,即便再焦急,還是要等上相當長的一陣子。
整個下午,各家各戶的窯里的香味兒都鉆出門窗縫隙,飄到村子的上空,太陽終于垂到西邊的山頂,天空被染成紅色。這時,每家的月餅大多都已經(jīng)烙完,靜靜躺在搪瓷盆里或在案板上靜靜等待。和往常一樣,一鍋小米稀飯,一碟沒有任何油水的剩菜和幾塊窩頭是一家人的晚飯,但孩子心中知道,這頓飯只喝小米湯,這樣一來,很快便會止住咕咕叫的肚子,又不會耽擱再用不了多久的歡喜。
日頭還沒完全落下去,圓月就已經(jīng)升了上來,但要等到漫天的紅霞全部被月光代替,皎潔幾乎鋪滿整個庭院才是重要時候的到來,母親將還未熟透的青蘋果以及毛桃子洗干凈,擺在盤子里,當然,盤子的中央是一碟被整齊擺放好的月餅,孩子依舊很著急,已經(jīng)好幾次的跑上窯坡,請求掛在東邊的月亮能夠爬的快一些,早點將月光都灑在院子里,但月亮似乎并沒有收到他的請求,依舊看不出有任何動彈的樣子,倒是旁邊的那幾顆明亮的星星,似乎猜到孩子的意圖,朝著他使勁眨眼。
也不知道跑了幾趟,終于院子東邊土崖下的最后一抹陰影完全消失,連忙跑回窯里告訴父母親,父親換好一身干凈整潔的衣裳,畢恭畢敬的端著盤子,母親認真的梳了頭,別上發(fā)夾跟在后面,孩子也拍干凈身上的塵土,跟在大人的身后,父親將盤子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后,一家人便坐到花椒樹下,中秋的夜晚略帶寒意,對于孩子來說,父母親東一句西一句的說什么并不重要,只有那沙沙響的樹葉聲和他數(shù)著時間一點點過去。
抬起頭,月亮就在頭頂,如同一個大白盤子一般泛著光,上面灰黑色的影子像極了人,也像極了樹,但卻一直沒能夠看到有兔子的影子。父親終于站起了身,將盤子端進了窯里,拿起盤子中最上面的一個月餅,遞給趴在炕沿上的孩子,在這個月光如玉的中秋之夜,他已經(jīng)等待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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