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日頭毒辣辣地炙烤著云河鎮(zhèn)。
祖父坐在南門坡陰涼處的土臺上,將肩頭的褡褳放在一旁,看似很大的褡褳,其實里面裝的東西卻少得可憐,只有一小罐剛從供銷社里買來的粗鹽,也許是祖父擔(dān)心日頭太毒曬化了它,將黑漆漆的小罐用撿來的梧桐樹葉子包的密不透風(fēng)。
南門坡面前沿河的街道很窄,前些日子的大雨讓路面滿目瘡痍,大大小小的泥坑是路面的主角,但這并不影響熙熙攘攘的人群,從四鄰八鄉(xiāng)趕來趕集的人在這條長不到半里的街道上來來回回走來走去,五顏六色的衣裳爬滿了各式各樣的補丁,大家誰也不用去笑話說,要說有差距的話,那也大概是能從補丁上看出誰家婆姨的針線活好,誰家的粗糙而已。
云河水很清,河岸的草坡上晾曬滿了花花綠綠的衣裳,這興許是集市最為壯觀的景象了,婆姨女子們總是在任何時候都不忘自己是個勤勞婦女的角色,她們將一家人積攢了很久的臟衣裳都帶到河邊撒上草木灰,掄起棒槌反復(fù)敲打,孩子們光著身子或坐或站在清涼的河水里去摸河底一個個圓溜溜的石子兒。
祖父端著煙鍋子,與旁邊另一位老者說著莊稼地里的事兒,興許是最近雨水好,笑容堆滿了他清瘦的臉龐,花白的山羊胡子似動非動。與他對話的老者卻一邊嘆氣,一邊不停地抽著旱煙,也許是他家的羊又瘦了不少,或者是兒媳婦又和他頂嘴,讓他的心口堵得難受,反反復(fù)復(fù)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著日頭下的家長里短。
日頭已經(jīng)有些偏西,但來來回回的人依然很多,祖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將旱煙袋搭在脖子上,彎腰提起一旁的褡褳,滿臉堆笑朝我看了一眼,我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后,生怕在集市上找不到他的影兒。約莫百十來步,祖父停下了腳步,左手邊的瓦房門口有人進(jìn)進(jìn)出出,將里面的香味兒帶了出來鉆進(jìn)鼻腔,我抬起頭,在門的一側(cè)掛著一個長長的牌子,白底兒黑字,只可惜我只知道那是字。祖父在門口停頓了一下,伸出他布滿繭子的大手拉著我進(jìn)了門,我看到,里面擺滿了整整齊齊的桌椅,三三兩兩的人群圍坐在桌子周圍,有的面前什么也沒有,有的面前則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我深吸了幾口氣,已經(jīng)聞到在那很大的一碗飯菜里面,指定有久違了的肉。
祖父將我?guī)У揭粡埧兆狼白L條的凳子上,他將褡褳放在桌子上,轉(zhuǎn)身向不遠(yuǎn)的柜臺而去,我看到,他與柜臺里面的人說著什么,并小心翼翼的從褲腰的地方翻出皺皺巴巴的錢遞給了對方,隨后他手里捏著一張火柴盒大小的紙票來到桌子前,我不認(rèn)得紙票上寫的是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很珍貴,祖父從旁邊的筷子簍里抽出來兩雙筷子,一雙遞給我,另一雙則死死的將那張紙票壓住。
各種味道充斥著我那靈敏的鼻腔,不爭氣地口水咽了又咽,這興許是一場最為漫長的等待,我不安地將筷子拿起又放下,祖父依舊瞇起眼笑著對我說,不要急不要急,再等等就好了。就在我的不安和緊張中,窗口那邊有人提高了嗓門,祖父低頭看了一下紙票,確認(rèn)無誤后拿起紙票快步來到那個只容得下一個老碗進(jìn)出的窗口,將紙票遞了進(jìn)去,隨即里面的人將一碗菜和兩個罐罐饃遞了出來。
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祖父將端來的碗放在桌子中央,碗里正熱氣騰騰,幾顆金黃色的丸子躺在最上面,似乎稍微動一下便要從冒了尖的菜上滾落下來,黃白透亮的粉條就被壓在丸子下面的白菜里面,洋芋雖被切成了片,但依然能夠看到它開花的樣子,尤其是那即將要溢出碗的菜湯上面鋪著一層讓人欲罷不能的油花,幾片綠色的蔥花在里面若隱若現(xiàn),故意挑逗著那早已按捺不住的耐心。
祖父沒有動筷子,只是將一個罐罐饃遞給了我,我從未見過有如此白的饃饃,像極了冬日里高原上厚厚的積雪,或是在雪地里跳躍的野兔。我狠狠地咬了一口,剛出鍋的熱氣毫不客氣地燙著我的嘴唇,麥香味充斥著整個口腔,還來不及細(xì)嚼,就被我伸長脖子吞了下去。祖父將那一大碗菜直接推到我的跟前,我舞動著使用并不是很嫻熟的筷子,一邊吹著熱氣,一邊將丸子、粉條都刨進(jìn)了嘴里,祖父還是沒有動筷子,而是將另一個罐罐饃也遞給了我,我直接將嘴湊了上去,將碗里的各種菜毫不客氣地拔進(jìn)嘴里狼吞虎咽,果不然,在最底下,埋著三五片的肉,這更讓我興奮不已,完全不顧肚子已經(jīng)逐漸被漲圓。
片刻后,碗里的熱氣還未完全散去,但所有的菜已經(jīng)被我全部塞進(jìn)了肚子,只留下了半碗菜湯才停下手里的筷子,伸手打開勒在腰間的布條兒打了一個飽嗝。祖父問我要不要將湯都喝完,我一邊用袖子擦著嘴一邊搖頭,祖父這才拿起筷子,將我面前的半碗菜湯端了過去,從一旁的褡褳里面取出兩塊硬邦邦的窩窩頭,使勁兒扳成大拇指大小泡進(jìn)菜湯,片刻后,玉米面做的窩窩頭吸飽了菜湯,已經(jīng)在碗里完全化開,祖父這才端起了碗,我看到,他的山羊胡子翹的更高了,隨著兩腮的咀嚼而有節(jié)奏地晃動,直到他最后放下了碗,用最后一塊提前留下的窩窩頭將碗里擦得透出了光,然后有滋有味地咀嚼咽下后,才將筷子整整齊齊地放在碗上。
祖父擦了擦嘴,取下旱煙鍋子點著抽了一口問我吃飽了沒有,我使勁點著頭,他吐了一口煙,慢吞吞地說,小娃要長個哩,得多吃些。我轉(zhuǎn)過頭,窗戶上的玻璃有了些年頭,已經(jīng)渾濁不清,但我依然看到,外面那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依然人來人往,他們似乎在找尋什么,又似乎要留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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